2019年7月3日星期三

《烏鴉評論》發刊詞:烏鴉的心願

我生平寫作雖多,卻始終沒辦過自己的雜誌。過去主持《文星》雜誌,是鵲巢鳩佔,不算自己的雜誌。《文星》被封後,我申請不到雜誌執照,後來坐牢,一連十四年大黴運,離辦雜誌越來越遠。十四年後複出,在1981年申請雜誌執照,行政院新聞局在該年四月十八日按出版法第九條給了我《千秋評論雜誌》執照,但在一個多月以後,卻又快速按出版法第十一條“技術擊倒”(T.K.O.technical knock-out)了它,使我因冤案入獄而不得為雜誌發行人。如今對方已因誣告我,被最高法院判處徒刑,在冤情大白之下,我又出了難題給行政院新聞局——李敖又要辦雜誌了。行政院新聞局一定想盡五堵、七堵、八堵的法子來堵塞李敖,陷我於獄,可是我不在乎。我現在又申請到《烏鴉評論雜誌》執照,在沒入獄前,我就是要一期一期辦下去。“朝言論,夕入獄可矣!”這就是我這種“刁民”的信仰!
三十年前,我讀勞倫斯(D.H.Lawrence)《查泰來夫人的情人》(Lady Chatterley’s Lover),我最喜歡這麼一段:“苦難當前,我們正置身廢墟之中。在廢墟中,我們開始蓋一些小建築、寄一些小希望。這當然是一件困難的工作,但已沒有更好的路通向未來了。我們要迂回前進、要爬過層層障礙,不管天翻也好地覆也罷,我們還是要活。”(The cataclysm has happened ,we are among the ruins , we start to build up new little habitats , to have new little hopes. It is rather hard work: there is no smooth road into the future: but we go round, or scramble over the obstacles. We’ve got to live, no matter how many skies have fallen.)這段文字,可是我在這島上處境的最好描寫。我的確是在“在廢墟之中”一次又一次的“開始蓋一些小建築、寄一些小希望”,可是一次又一次被摧毀了。在每一層的“廢墟之中”,都有我“小建築”和“小希望”的殘跡,恰像那一層蓋在又一層上面的特洛伊(Troy)古城,你會發現:自己既是過去,又是現在。過去已經化為塵土,可是,就憑那些塵土,你活到現在;不但活到現在,還從現在朝向未來。
四百年來,臺灣在外國人、外省人、本省人的相激相蕩下,已經變成了一個畸形的、膚淺的、荒謬的、走火入魔的島,這雖然沒有成威爾斯(H.G.Wells)筆下“莫洛博士島”(The Island of Dr.Moreau)那樣光怪,但它的陸離,卻超乎英國先知者的先知之外。我身處這樣子的島四十年,雖然不見容於朝、不見知於野,但是獨來獨往的氣概,“我手寫我口”的氣魄,卻老而彌堅。這次出來辦《烏鴉評論》,就是要在眾口一聲的時代裡,刮刮大叫一番。我要痛斥政局的黑暗、政黨的腐敗、群眾的無知、群體的愚昧、思想的迷糊、行為的迷信、社會的瘋狂、知識份子的失職與怯懦……
我絕不怕得罪人,也絕不媚世,臺灣所有雜誌都是媚世的,可是我就不信邪,我就是要辦個“譴責雜誌”給大家看!英國古歌《兩隻烏鴉》(The Twa Corbies)裡,烏鴉對話,去吃死屍,最後吃得“白骨剝露,淒風永拂。”(O’er his white banes, when they are bare/The wind sall blaw for evermair.)烏鴉的功勞,不正是如此嗎?
一九八八年九月十六日

出處:原載於1988年10月1日《烏鴉評論》第1期創刊號,無署名,作者:李敖。


附:休刊告白
 

一、剛在醫院,醫生囑我必須節勞,以免健康出問題。
二、目前每月出《烏鴉評論》四冊、《千秋評論》一冊、《李敖出版社真相叢書》若干冊、《文星書店叢書》若干冊,都由我一個人總其成,實在太累了一點。乃決定把《烏鴉評論》休刊,以便集中精力在其他出版品上。
三、《烏鴉評論》的訂戶餘款,都掛號退還。如願折購其他出版品也可照辦,細節由小書書報社蘇榮泉先生個別通知。
四、《烏鴉評論》創辦五個半月來,賺了約二十萬元,特移此款,貼補我新編的《拆穿蔣介石》一厚冊。《烏鴉評論》訂戶每位贈送一冊,以為答謝;其他讀者則可以較廉書價,買到此書。
1989年3月14日

出處:原載於1989年《烏鴉評論》第24期休刊號、《李敖大全集36》P283頁,無署名。


《烏鴉評論》簡介:


《烏鴉評論》(週刊)於1988年10月1日創刊,發行人李敖,總編輯李敖,共出24期。
《烏鴉評論》創刊號:https://zhongzisc.blogspot.com/2019/08/blog-post_85.html?m=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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