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16日星期日

《大學雜誌》創刊詞:我們的態度和見解

要瞭解我們的態度,最好的辦法便是讀一讀我們的稿約。下面是我們的稿約,和它的簡單說明 。
一、原則上,任何性質、任何長度的稿件都受歡迎。當然,我們不會用無理取鬧的文章。也不會用甘遒迪夫人會不會再嫁的內幕報導——我們不喜歡,也希望讀者不喜歡多知道別人的私生活。需要相當知識做基礎才能看懂的文章,例如《太空導航的困難及解決》,也很少可能被採用。“任何長度”的意思,並不是說我們接受了你的文章,不管五萬、十萬,都將在我們的雜誌上發表;而是說投來的稿子被接受了的話,而文字長得不適宜在雜誌上發表,我們將在作者的同意下,另外印成單行本。
二、有關大眾福利的討論要比其他稿件先被發表。有兩篇文章,寫得同樣好,一篇是《反攻時期的資源控制》,另一篇是《冰島的資源及其開發》,前面一篇會先被發表。也許我們的眼光太狹窄,無論如何,我們認為知識份子共同來解決目前面臨的困難,要比關心另一個國家的福利確實而且重要得多。
三、文藝的稿子,我們很難說要那些不要那些。可以這樣講,在我們的前面有李白、白居易、李後主、辛棄疾、吳敬梓和曹雪芹的作品,我們會先用白居易、辛棄疾和吳敬梓的,而把其它的暫時擱在一旁。有人會認為我們不懂文學,或者說我們的方向根本錯了,這沒有關係。在臺灣,有許多文學雜誌——《現代文學》、《文學季刊》、《純文學》、《皇冠》、《文壇》、《文藝創作》以及其他不能一一舉出的雜誌——在中國文學進步的努力上,都有可驕傲的成績。因此,我們不擔心我們走錯了路會有什麼嚴重的不良影響。
四、一句話、一幅漫畫、一則幽默、一件奇行異聞都可寫在紙上寄給我們。像職業作家一下筆就可以洋洋萬言的人畢竟不多;一方面各人有各人要忙的事,另一方面也是不必要。事實上,一件感觸,一種體會常常可以在三言兩語中表達乾淨,用不著起承轉合一番,把原先清清楚楚的念頭攪糊塗了。同樣的理由,我們非常欽佩漫畫家的機智。漫畫家常常可以在聊聊數筆中把複雜的情況深刻地表達出來。很可惜,在臺灣,我們不能多見這樣的作品。
五、倘若你有得意的藝術創作——畫、雕刻、攝影及其他我們舉不出來的藝術作品——希望能寄給我們發表。當然作品用畢之後,將會謹慎地寄還給你。五四以來,我們都被民主與科學沖昏了頭,而忽略了人類最偉大的藝術——愛美的藝術。假如我們要生活在更幸福的世界上,無論如何,我們要喚醒國人對藝術的重視,以及發展在這一方面欣賞的能力。
六、我們要求所有的來稿確確實實地用標點符號。我們懷疑不能清楚地用標點符號的人,他是否有足夠清晰的頭腦,把自己的意思正確而明白地表達出來。
七、來稿盡可能用中文寫,倘若有特殊的見解要讓洋人讀的話,才用洋文寫。
八、我們有改文章的壞習慣,因此,假如文章上不願被刪動任何一個字句的話,請在稿件上注明。
九、來稿可用任何筆名發表,但是一定要在稿末告訴我們你的真實姓名和有效通訊址。
習慣上,創刊號上的第一篇文章要寫得文辭並茂;在文章上,要把未來的大計畫和大展望堅定而有力地報告海內外人士;就像每一位大總統的就職演說一樣。本來我們也想這樣做,但是我們失敗了——我們找不到偉大的言辭,說不出動聽的口號。我們想像不出,我們竭盡所能之後,能對我們的社會有什麼貢獻。舉一個例子。就提高人性的尊嚴來說,我們看不出數十年來形形色色雜誌的貢獻抵得上紡織工廠努力的成果。講得淺近一點,這些工廠製造出來的就業機會,使得許多隻受過小學教育的人,可以不再在有錢人的家里拉三輪車或者煮飯,而到較為尊重他們的地方去工作。我們很羡慕《東方雜誌》,能夠提出一個響亮的口號——建造民族心理上的長城。雖然我們不認為辦雜誌或者辦其他的文化事業是建造心理長城的捷徑,但是我們願意在後面幫助搬小石頭,小磚塊。
當然辦雜誌不能說沒有自己的方向,可以這樣講:我們希望把大學裡的知識、知識份子的見解和藝術家的創作帶到每一個普通家庭裡去。談到把“知識、見解和創作”帶到每個家庭裡,我們便要作種種考慮。主要地,我們不能把專家的知識沒有選擇地,一成不變地搬到這本雜誌上來。一般人——假如他不預備成為動物學專家——用不著知道長而難記的學名Tropidonotus,他只要知道那是歐洲產的一種毒蛇就行了。同樣地,一般人也鮮有興趣知道氫彈的製造過程,他只要知道氫彈的威力及防避方法就夠。因此,我們不只要求我們自己,同時也要求我們的作者,寫文章的時候要多考慮行外的讀者(事實上,讀者多數是行外的);你是哲學家,就不要寫專給哲學家讀的文章;你是政治家,就要避免寫只有政治學家才讀得懂的文章。把畢卡索、笛卡兒、莎士比亞和愛因斯坦愉快地帶到每一個家庭裡,當然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無論如何,我們希望大家全力以赴。還有,雖然我們想盡可能地把正確的見解介紹出來,而把錯誤的見解拒之門外,可是能力的限制使得我們沒有辦法這樣做——除了明顯的錯誤之外,我們沒有把握判定哪些人的見解是錯誤的,而哪些人的見解是正確的。在這兒,我們要強調一下,雖然在某些見解上我們已經有了基本的態度,例如我們都贊成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假如有其他不同的見解和態度,譬如說,你還是希望能恢復固有的一夫多妻制,只要你有相當——不用足夠——的理由,我們就會接受你的文章。我們知道,避免大家一塊兒走向歧途的方法,便是允許許許多多的意見自由地表達出來。誰敢保證今日的胡言亂語不會是來日的金科玉律?為了避免把正確的見解誤會成旁門邪道,看樣子,我們只有盡可能地把發表的機會同等地分配給各種不同態度的作者們,使得真理不致被遺漏——在這種狀況下,真理常要和謬誤雜處在一起。因此,讀大學雜誌的人要特別當心,不勤勉用你的腦袋,常常是要吃虧的。
對許許多多的問題我們的態度也許不很確定,但是有一點卻是清清楚楚的:《大學雜誌》是一份愛國家、愛社會的刊物,任何不符合國家利益,社會利益的言論,絕對沒有希望通過我們的編輯部。我們提供這一個講臺的目的,在讓一些最富同情心、最關心大眾福利的知識份子有一個自由而獨立的場所,來發表他獨到的見解;而不是被用來發洩私憤、製造事端的工具。還有,雖然我們認為關係到大眾福利的每一個人物、每一件事務都可被批評,但是我們希望作者們能多儘量地避免可能被曲解或誤會的批評。至於攻擊和謾駡,那就要完完全全地避免了。攻擊和謾駡有時候也可以用來解決問題,但是用這種辦法來解決問題的結果,常常情形會變得更糟。對我們的政府的各級負責人,我們有一句忠告:即使把國家安排得井井有序,每一個人都過著幸福的生活,就像中國人一向渴望的“堯天舜日”的世界,還是免不了要受到吹毛求疵的批評。一般而言,值得重視的批評並不多,只要把批評看做大眾向心的表示,權力人物和知識份子之間的相處就會較為愉快。
最後,我們要對臺灣的文化界說幾句話。高水準的讀物並不是叫多數的讀者看不懂。“不迎合讀者的低級趣味”根本是一種自我解嘲,表示沒有能力辦出受歡迎的雜誌。一篇不用很多預備知識就可以看懂的文章,而引不起讀者的興趣,要反省的是作者的寫作技巧,而不是讀者的閱讀能力。《時代週刊》的創辦人亨利‧魯斯講了一句很漂亮的話:“辦雜誌和辦伙食一樣,怎可使吃的人覺得難以下嚥?”,希望大家再三好好量!

出處:原載於1968年1月1日《大學雜誌》創刊號,署名:本社。


附一:大學雜誌和你


我們先從電影明星談起。大家都看過不少的國語電影,假如稍為留心一下的話,就會發現:扮演流氓、歌女、伙計、農家女郎以及其他中下層社會人物的角色,一般講起來,港、台的影星們都扮演得很好;至於扮演大學生、將軍、政治家以及其他上流社會人物的角色,他們就沒有那麼成功——有些根本就不對。為什麼呢?主要的,他們沒有受過大學教育,缺乏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自然流露出來的氣質。
那麼大學教授呢?除了少數例外,一般講起來,他們都有高貴的氣質。大學教授的問題,不在氣質而在知識。在核子物理學上站在最前鋒的科學家,有關音樂或文學的談話,常常還停留在小學階段;或者反過來,我們也常常聽到一些音樂大師和藝術大師有關科學的講話,離譜得叫人臉紅。
我們的祖母有他們那一代自己的見解。但是不幸得很,我們看到不少傑出的大學生,在專門知識及技術上,學的是世界第一流的,但是由於不曉得思想上也該學習,以致他的一般行為和見解,和他的祖母並沒有什麼兩樣。學術分工日益精密的時代,愛因斯坦和牛伯伯會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是用不著大驚小怪的!
假如我們可以不在乎別人是否尊重我們,也不在乎別人批評我們是“沒有頭腦的專家”,那麼事情就簡單了。但是我們每一個人都要有朋友,而且我們之中多數的人以後都要成為孩子的父親或母親。我們總不能灌輸給我們的孩子,最前進的科學知識,和最落伍的哲學道理!另外,我們都知道孩子的行為方式大都是學習他的父母親來的,你能想像氣質不高的父母親能有氣質高尚的孩子?
《大學雜誌》便是適應普遍的需要而創辦的。我們每個人都沒有太多時間來讀旁的書——我們有太多要忙的事。在汗牛充棟的典籍中,要找到我們可用的知識,雖然不能比做砂裡淘金,至少也算相當辛苦的事。大學雜誌便提供你這項服務:在眾多的專門典籍,找出你需要的知識;在不需要很多的預備知識的原則下,正確而愉快地介紹給你。大學教授讀起來覺得津津有味,三輪車夫讀起來也將欣然色喜。
我們都懂得用名畫來增輝家庭,用蜜絲佛陀來美麗姿容,當然更懂得訂一份出色的雜誌來高貴一個人的心靈。
讀了《大學雜誌》,覺得不錯的話,就介紹給你身邊的人;差勁的話,就把它丟進字紙簍裡去!

出處:原載於1968年1月1日《大學雜誌》創刊號,無署名。


附二:讓我們來做一個試驗


知識份子,老式的用法,只要你會讀報紙,看小說便可以叫做知識份子。最近的用法跟過去的很不相同——即使你在法庭裡宣讀判決書,或在大學的講堂裡授課,還不能叫做知識份子。說得簡單一點,做為一個知識份子必須經常地對公家的事務提出批評和建議;說得有志氣一點,知識份子不管在講話或寫作要時時刻刻以天下興亡為念,那一天忘懷了天下興亡,那一天便不配叫知識份子。
知識份子的頭銜當然是一種榮譽,更重要的,那是一種責任——發愁在大家之前,快樂在大家之後。我們希望《大學雜誌》能夠在我們的社會裡扮演一個出色的知識份子的角色。一方面,在各種問題上,我們要不斷地提出我們的批評和建議,作為改革的先導者,或歧路的提醒者;另一方面,我們要努力地介紹各行各業傑出的知識份子,叫他們努力於運用他們的腦筋,貢獻他們的智慧。農業時期的知識份子的責任相對地單純,因此,那時候的知識份子可以兼顧天下各種各樣的問題。而現在,不行了。工業時期的事務要相對地繁雜,不同的問題,要由不同的知識份子去照顧。尤其此時此地,我們需要更多更傑出的知識份子來分擔國家的憂愁。因此,發掘大量精幹的知識份子是目前迫不及待的工作。
許多人認為辦作為知識份子的雜誌需要勇氣。他們的意思是說,辦這樣的雜誌要是不罵人的話,就不會引起大眾的注意;要是罵人的話就要把自己陷在不愉快的境況之中。倘若知識份子的發言不靠罵人就不能引起普遍的注意的話,那真是太悲哀了。無論如何,現在讓我們——《大學雜誌》的編輯們、作者們和讀者們——共同來從事一個實驗,看一看知識份子經由正直及公正的態度而發出的言論是不是就不會贏得重視?在這一個實驗裡,編輯們要到處努力去尋找傑出的知識份子;知識份子要勤勉而公正地在《大學雜誌》上提出批評和建議;而一般讀者要經常地給編輯們打氣,打氣的方式有兩種:好的地方加以喝采,差勁的地方提出批評。這樣,我們的實驗也許很快就會有一個結果——成功的,或是失敗的。

出處:原載於1968年1月1日《大學雜誌》創刊號,署名:編者。


附三:我們的榮譽制度


一、假如你覺得《大學雜誌》越辦越不象話,可以不用提出理由,中途停止訂閱。我們馬上把餘款還給你。
二、我們出版的書,直接向我們買的,不滿意的話,可在接到書的一星期內退還,要求換書或退款。

出處:原載於1968年1月1日《大學雜誌》創刊號,署名:野人出版社。


《大學雜誌》簡介:


《大學雜誌》(THE INTELLECTUAL)於1968年1月1日創刊,為少數知識青年的文化思想性刊物。實際創辦人是鄧維楨,版權頁刊出的發行人是鄧維楨的朋友林松祥,出版者是野人出版社(苗栗縣通霄鎮白東里143號),編輯者是《大學雜誌》編輯委員會(總編輯實際上是何步正),創刊號封面是義大利畫家莫地尼安尼的人像,由吳翰書設計。雜誌1970年中改組擴充,發展為呼籲政治革新的言論園地,社長陳少廷,總編輯楊國樞。改組後恰逢創刊三周年,在其紀念刊上(第37期,1971年元月號),言論開始大幅度地呈現出對現實政治的關切。1971年4月《大學雜誌》發表由93名學者、中小企業家等共同署名的《我們對釣魚臺問題的看法》。同月,臺灣多所大學掀起保釣運動,臺灣知識青年的改革聲浪,也顯然隨著外交困境的惡化而升高,外交的逆境使當時的知識青年益加關心國事。翌年(1972)元旦,《大學雜誌》慶祝四周年紀念,推出《國是九論》,這是當時知識份子聯合對舊有統治結構中的積弊提出多面性批評的長篇建言。《大學雜誌》經過兩年集體論政之後,在1973年1月卻告分裂。此後,雖歷經多次轉型,但影響力逐漸式微,晚期甚至轉型成文學雜誌(1978年11月,總期數第 119 期始另起革新版,發行人為陳達弘,編輯者為本刊編輯委員,主編為丘為君,發行所為大學雜誌社),直至1987年9月停刊。
《見證狂飆的年代——<大學雜誌>20年內容全紀錄提要(1968-1987)》:
https://readmoo.com/book/210127350000101
《大學雜誌》創刊號:https://readmoo.com/book/22016099700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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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致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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