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6日星期日

《文学季刊》创刊词

胡适之先生《文学改良刍义》开始了文学革命运动,周作人先生的《人的文学》奠定了新文学的建设基础。
我们不再被囚禁于传统文学的狭的笼之中;我们不再以游戏的态度去写作什么无聊的文字。我们知道旧瓶绝对不能装新酒,我们也明白新瓶来装旧酒,其影响将是怎样的恶劣。
十五年来,在新形式新态度的双重指标之下,我们的文学是截然改观的有了数千年来所未有的急骤的进步与转变。这十五年来的文人的活动,无疑的将占有中国文学崭新的,而且是最伟硕的若干篇页。而现在还在急骤的进步与转变中发展着。
这十五年来,许多作家们,虽然其作风不同,观点不一,其所信仰的也未免有些歧异,却有一个共同的倾向:
以忠实恳挚的态度为新文学的建设而努力着。
有若干人会创造了好些部弘伟的著作;有若干人会领导了无穷无尽的第二代人向前奔驰而去;有若干人是怎样的鼓动了新的青年们的心肺;有若干人是怎样的为这个古老的民族萌芽了复兴的探讨这个过去十五年的历史,我们是如何的兴奋与向往——虽然也有不少的不满与惆怅。
二十一年一月二十八的日本大炮与硫磺弹,虽烧毁了一部分重要的文学刊物而使之中绝了他们的光荣的历史与使命;然而继续这残酷的屠杀之后的,我们的作家们却以更雄壮勇猛的精神,出而建立了若干更坚固的文坛的炮垒,敌人们的炮弹烧夷得了我们的物质上的建设,却绝对毁灭不了我们文化的火苗——反而更要煽炽了他们的光熖。
在这个大时代裹,我们也将要尽我们的心力,以更健壮勇猛的精神,从事于新文学的建设。
我们这一部分人,——列名于下面的本刊编撰人名录裹的百十个人,虽然作风未必完全相同,观点未必绝对的无歧异,却也自有一个共同的倾向,那便是:
以忠实恳挚的态度为新文学的建设而努力着。
在这个共同的目标之下,我们将:
(一)继续十五年来未竟全功的对于传统文学与非人文学的攻击与摧毁的工作;
(二)尽力于新文学的作风与技术的改进与发展;
(三)试要阐明我们文学的前途将是怎样的进展和向什么方向而进展。
因此我们的工作将这样的分配着;
一、旧文学的重新估价与整理;
二、文艺创作的努力;
三、文艺批评的理论的介绍与建立;
四、世界文学的研究,介绍与批评;
五、国内文艺画报的批评与介绍。
这些都是很艰巨的工作;然而我们将尽我们的力量。至于收获如何,那是我们所不能预知的。
这虽是一个同人的杂志,然而将不限于刊载我们这百十个人的写作。我们敞开门,恳切的欢迎许多未曾认识的作家们的合作,我们希望借着这个刊物,将更认识许多未曾认识的友人们。
只要是同道走着的人们,便都是我们的同伴。
出处:原载于193411日《文学季刊》创刊号,无署名。
 
附一:《文学季刊》停刊词:告别的话
  
季刊到这期,刚刚满两周年。自然两年并不是长时期。但是,这两年中间我们也曾遇到一些风波,有几次意外的困境几乎使这刊物夭折了。然而靠几个人的苦心和多数投稿者与读者的大量的帮助,它终于支持到现在。这期间我们除了看清我们这文坛的真面目之外,还明白了人情事故,感到了爱憎,最可宝贵的是我们认识了一整代的向上的青年的心,而跟着他们叫出他们的苦痛与渴望了。
单就这两年的短促的存在来说,季刊也并不曾浪费地消耗过它的生命。然而环境却不许它继续存在下去。我们在这裹只用了简单的环境两个字,其实要把这详细解说出来,也可以耗费不少的篇页。在市场上就只充满了一切足以使青年忘掉现实的书报。在这种情形下面我们只得悲痛地和朋友们——投稿者、读者告别。我们知道有一部分朋友会哀悼这刊物的消灭;我们知道有一部分青年的呼声会因此而被窒息。事实上我们也不能没有遗憾。然而在这个时代,在整个民族的命运陷在泥淖裹的时候,这小小的刊物的存亡似乎是极其渺小的事情了。
文字是消磨生命与精力的东西。在太平的时候我们似乎也需要一些教授和博士,学者和文豪来粉饰我们这民族的光荣。那时我们也许可以安安稳稳地跟在商人后面高谈文化。然而现在我们却没有这种余裕。我们的眼睛虽然近视,但我们并不是盲人。
我们不必作故意吓人听闻的危言,随便翻开一张报纸,我们就知道这民族目前是站在怎样可怕的一个深渊的边沿上,一举脚却投到无底的黑洞裹去。在这时候我们把全部力量用来挽救这危机还嫌不够,我们更没有多余的精力和生命消耗在文字上面。每个向上的青年倘若能够抛弃他们的笔去做一点更实际的事情,对于这个民族的绝望的挣扎也许还更有益处。否则有更多的教授和博士,学者和文豪,也绝不能挽回我们这民族的劫运。
在《发刊词》裹面我们曾经发过一番冠冕堂皇的议论。我们当时的口号是:以忠实恳挚的态度为新文学的建设而努力着。我们举出了下列的五种艰巨的工作:
一、旧文学的重新估价与整理;
二、文艺创作的努力;
三、文艺批评的理论的介绍与建立;
四、世界文学的研究,介绍与批评;
五、国内文艺画报的批评与介绍。
现在我们把这八厚册的季刊仔细地翻阅一遍,我们可以坦白地承认在这方面我们的收获是极其贫弱。但我们并不为这个感到惭愧。我们知道,在跟着一个整代的向上的青年叫出他们的渴望这一点上,我们是尽了不小的责任了。在这八厚册中有许多篇创作是会跟着这一代的青年活下去的。我们知道文学不是没有生命的活骸,离了时代就没有文学。所以当一代青年的渴望应该用行为来表现的时候,我们也就毅然地牺牲了季刊的两年的可以说是光荣的存在而毫不顾惜了。
别了,我们真挚而大量的朋友们,这两年来承你们不断地给了我们种种的帮助和鼓舞,使我们在困难的环境中有勇气挣扎下去。倘若没有你们,我们连这一点成绩也不会得到。这是我们大家的共同的力量的结果。这八厚册刊物摆在我们眼前,闪耀着,就像一颗光亮的星。星光虽然有时也会隐匿,但它却绝不会消灭。倘若有一天环境使我们有余裕重提起笔,那时候这颗星会发生灿烂的光辉,而我们这季刊也会像从火裹出来的凤凰那样,以新生的姿态和你们相见了。我们这次的分别不会是永久的。别了,我们的真挚而大量的朋友们。
出处:原载于193512月《文学季刊》第2卷第4期,未署名,作者:巴金。
  
附二:《文学季刊》 复刊词
 
四个月以前我们怀着苦痛的心告别了读者,在《告别的话》裹面我们解说了我们所处的环境。我们曾痛切地说:
文化的招牌如今还高高地挂在商店的门榜上,而我们这文坛也被操纵在商人的手裹,在商店的周围再聚集着一群无文的文人。读者的需要是从来被忽视了的。在文坛上活动的就只有那少数为商人豢养的无文的文人。于是虫蛀的古籍和腐儒的呓语大批地被翻印而流布了,才子佳人的传奇故事之类,也一再地被介绍到青年中间,在市场上就只充满了一切足以使青年忘掉现实的书报,……在这种情形下面,我们只得悲痛地和朋友们告了别。”
然而,连这样软弱的话句,也遭受了藏在王道精神后面的刀斧。当我们的呼声被窒息的时候,别人甚至不许我们发出一声呻吟,申辩一下是非。于是各种各样的流言就在外面散布了,据说,我们这季刊的休刊,原因是读者的不需要。我们自然没法替自己辩护,但同时却有不少的读者用了笔和舌给我们送来安慰和鼓舞。
这安慰和鼓舞始终没有间断过,到后来就离了语言文字而被用行动来表现了。这一次是真实的读者出来表示了他们的需要。这事实使我们得以从被强迫的沉默中翻了身。我们这季刊是复活了,而且正如我们所期望的,是以新生的姿态复活了。
但我们并不是忘恩的、背信的。我们在《告别的话》中所允许过朋友们的一些约言,我们要尽力去实践。以前的季刊是我们和朋友们共同努力的结果,今后的月刊也应该是的。
我们不是盲人,我们看得见我们这民族正站在一个可怕的深渊的边沿上,所以我们依旧没有余裕跟在商人后面高谈文化,或者搬出一些虫蛀的古籍和腐儒的呓语来粉饰这民族的光荣。我们是青年,我们只愿意跟着这一代向上的青年叫出他们的渴望,在这一点上我们的季刊曾尽过一点责任,我们的月刊也会沿着这路线进行的。至于我们这一次能否完成这工作,那全靠朋友们的大量的支援了。
出处:原载于193661日《文季月刊》第1卷第1期,署名:文学季刊社,作者:巴金。
 
《文学季刊》简介:
 
《文学季刊》于193411日创刊北平,文学期刊,主编为郑振铎、章靳以,巴金等参与编务;北平立达书局发行,出至19351216日停刊(24期、共8期)。193661日,巴金、靳以合编的《文季月刊》,由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发行,是《文学季刊》的复刊,出至同年121日第2卷第1号即遭当局查禁,仅出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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