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7月27日星期二

《新评论》创刊词:我们的立足点在哪?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有人问:“你们的立足点在哪?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大凡定期刊物,往往要在它出世的时候,发表一篇发刊辞;在寻那篇发刊辞里面,要定下来几条很具体的主张。这问者的意思,就是以为没有这种具体的主张的刊物,是没有立足点的,是没有目标的。
我们的意思,可不是这样,我们以为有了具体的主张,就不免要有浓厚的彩色,就不免要变成宣传机关。倘使要做一个超然的言论机关——一个潮流的指导者,就不许有很具体的主张。当然我们有我们的主足点,我们的立足点是公正;当然我们也有我们的目标,我们的目标,是一切事物的艺术化。公正和艺术化。都是抽象的,不是具体的。
“文化机关,是社会的镜子”。这是一句有价值的名言。事体做得好丑,做的人往往自己莫名其妙,所以要有言论机关,把他的影子照了出来,给他自己和一般公众看看。不但是要容貌美丽姿态美丽的,需要几面忠实的镜子,就是要举动美丽行为美丽的,也少不了要在房子里布置几面镜子。信赖踏实的镜子,功效要比读什么美容术好行为等类的书籍高百倍。现在的所谓言论机关,有几个能够做社会的镜子?我们这以公正做立足点的言论机关——一面真实的镜子——难道不是需要的么?
我们觉得好办法,要此好的主义还重要十倍。有了好的主义,没有好的方法,不但不能达到主义,而且还要闹得一团糟。没有好主义,而能够有好方法,虽然不能有“百年之计”,至少可以苟安。我们不是求苟安的,不过说一个最低限制的比喻罢了。我们以为我国目下所急需的,并不是动听的主义——动听的主义尽够多了——,却是艺术化的方法。主义不过是隔海万里的一个极乐国,要达到这个极乐国,便不能不有一种迅速稳妥的交通器具——这就是方法的重要。
我们觉得现在这班从事革命的人,差不多是乘一只破旧的帆船,向惊涛万里的极乐国出发,倘使他们真个能达到目的地,那也只可诿之于天数了。危险呀!危险呀!
我们觉得西方的物质文明,确是很复杂而且是令人惊奇;西方的精神文明,却是非常简单,“范拨来”(l air play)一辞,实在足以盖之。“范拨来”就是带有“艺术的美”的方法的意思,是从运动竞技上发源的,但是现在,却已经沿用到一切的事物上去了。贿选和舞弊,西洋那一国里没有,不过他们拿一个“范拨来”来掩饰,所以看起来过得去一点罢了。我们并不是迷信西方的精神文明,要我国人也学他们那种虚伪掩饰的方法,不过“一切事物的艺术化”,当然是一种进化的表现,谁也不能说它是不急需的。
我们的立足点是公正,我们的目标是一切事物的艺术化,所以我们对于一切合于艺术化的事物,都要赞美,对于一切反于艺术化的事物,都要反对。说句看起来觉得稍为过分的话:那怕是一个强盗,倘使能够用合于艺术的方法,达他的刦掠的目的,我们也许做一篇文章来赞美他。我们是赞美他的方法,不是赞美他的目的。
 
出处:原载于19271215日《新评论》第1期,署名:本社同人,P1-3页。
 
 
附一:征求同志
 
 
我们创办这个小规模的刊物,是要试验我们的理想。我们希望它能够做一个言论界的模范。
美国有一位新闻事业的名人说:“看报纸的,往往觉得自己一旦办起报纸来,一定可以格外好。但是要是他真个下手去办,却也未见得好到那里去。”我们对于这个论调,不肯相信。我们以为凡事要做到绝对的好,固然很难,然而相对的——比较的——好,却是一定可以做得到的。
我们的意思,言论机关,应该常做潮流的指导者,万不可捲到潮流的漩涡里去。潮流是盲目的东西,当他汹涌而来的时候,往往到奔到不应走的路上去——,应该到的地方或者反而不去——,做了许多不应有,不需要的破坏工作;或者在应该快的时候,他偏要慢吞吞的走,在应该慢的时候,反要跑得十分二的快;所以不能不有指导者。谁能做他的指导者?只有言论机关。
现在国内的言论机关,有几个配做潮流的超然派。这类刊物,大抵都有多年的历史,和优厚的赢余。他们照例发表些言之无物,不着边际“老生常谈”式的评论——,有时彷彿宋儒讲学,有时彷彿孙子谈兵——,惯用那些“进退”“成败”“攻守”等抽象的题目,见了真使人哭笑不得。这种刊物,实在不配称言论机关。他们有一种藉口,是:“现在还没得着言论的自由”。是的,但是不批评政治,难道就没有可以批评的事实么?人力车夫的生活问题,巡警的薪工问题,道路的清洁问题,水电事业的整理问题……那一种不值得研究?王老二谋杀他的妻子,张四殴伤他的老母,电车乘客和卖票人通同舞弊,马路上的群众,拍手笑一个从自由车上跌下来的女子……那一种事实不值得批评?是的,要批评一件事实,要研究一种问题,都免不了要用一些脑力的。决不是在宴会席上,拿一张局票,翻转面来,随意涂几涂就可完事的。这是不适合阔主笔先生们的生活的呀!
还有一类是有党派的关系的。这一类刊物,发起议论来,确是有声有色。他们的缺点是“偏”和“激”两个字。掩别人的长,护自己的短,这是偏的说法。感情作用,过于浓厚,逾分的褒扬,鄙俚的谩骂,违心的责难,和轻率的主张,便因此而生,这是激的说法。这种黄色刊物,在革命进行中,用以激发民气,振作军心,确有他们存在的必要,但是祇算得是造成潮流者,不是指导潮流者,——是宣传机关,不是言论机关。
总括说一句,现在的所谓言论机关,没有党派的臭味的,便就连声息都没有;有点声息的,就往往有党派的臭味。所以很少能够做潮流的指导者。
我们这小小刊物,却想来尽潮流指导者的责职。我们的方法,可约略举在下面:
(一)、持绝对的超然态度——超然态度,是超于党派潮流的意思——时下自命为超然派的,可以说是超于物。我们认识一个人,在生存上是应该十分的应顺潮流的,在政治活动上,是不能不凭藉一种党派的。但是做评论的时候,却要暂时丢开生存上和政治活动上的我,而要复到一尘不染的我。我们要平心静气,完全用旁观者的眼光,来发公平的议论。比方,我们同志里面,当然有不少国民党党员,可是在做评论的时候,就要先丢开党员的身份和党的关系,不然就没有公正的可能。
(二)、要言之有物——我们以为评论,总要对准一件事,一样物,或是一个人,几可以使当局的人得一种补助,使局外的一般读者得一种新的见解。那种老生常谈式的评论,欢喜读的人,自会向故纸堆中去搜寻,用不着言论机关替他预备。看新闻 杂志的人,是要得一点应时的新知识,新理论的,决不是要得故纸堆中的任何材料的。有人说:“言之有物,得罪了人,不许你出版怎样?”对于这个问题,我们有好几层的见解。第一,上文曾经说过,轻薄的谩骂,是我们所反对的。我们以为超然态度下的忠实的批评,勤恳的劝告,是具有普通理性的人所能够接受的。第二,倘使真个还有人不以为然,那末,我们可以退一步,少评论些人,多评论些事和物。第三,万一更有人不以为然,我们还可以再退一步,少评论些“国家大事”,多评论些“社会琐屑”——譬如上文所说“……人力车夫的生活问题……张四殴伤他的老母……”之类。在可能的范围之内奋斗,这正是我们的坚忍果敢,不是我们的怯懦。
(三)、要艺术化——我国人不论什么地方,都缺少艺术化。演剧要真刀真枪,当场出彩,——三本铁公鸡,翠屏山,武松杀嫂,是社会上顶欢迎的戏剧。大学生反对校长,要聚众凶殴,要强逼写悔过书,事后还要通电表明事实,自鸣得意。报纸上发表的评论,往往也犯这个毛病。比方,对于日本人,要骂他“倭奴”;对于所反对的人,要主张“处以极刑”。我们以为要有艺术化的国民,必须先有充分的艺术化的评论。所谓艺术化的评论,第一要富于同情——古语所谓“仁人之言”,也就是富于同情的意思。残忍、横暴、轻薄都是反艺术化的。
以上是关于编辑方面的,以下讲到关于经营和组织的。
(四)、提高编辑权——现在一般定期刊物,营业权往往凌驾编辑权之上。因为广告费的原故,做主笔的,甚至不敢对于大商家说半句话。我们创办这个刊物,是结合同志,来做事业的,不是来营利的。那怕我们没有分文的收入,我们也要支持到不能支持的地步为止。我们无论如何,要保持编辑权的独立,不然呢,宁可不做。
(五)、审查广告——我们以为现在报纸上的广告,欺骗社会的地方实在大多了。我们以为这是报纸广告的自杀。因为这要使一般公众,渐渐失去对于广告的信任;到了后来,诚实的商家,反而不肯去登报纸广告了。我们将来对于交登的广告,要施行严密的检查。有欺骗性质的,绝对不登。宁可目前牺牲一点些微的广告费,不可使公众受更大的损失。照此做去,我们广告的信用,自然高人一等,将来自然会发达的。
我们虽然已经有几位同志,但是力量总嫌薄弱,我们现暂拟每半月出版一次。将来同志加多,可以逐渐由半月刊改为周刊,甚至再改为日刊。我们需要的同志是:
1)、担任稿件的——评论、学术、文艺、纪事、调查等作品,均所欢迎,但须一概用语体文。如肯担任经常撰稿,更是欢迎。报酬分现金、本刊、及分红三项。要那一项,请预先指定,不必客气,文士生涯,是我们所最原谅的。报酬以篇计,不照卖花生米的方法,以字数计。我们当然会小小心心的估计每篇文的质。
2)、担任招揽广告的——报酬分折扣及分红二种。
3)、担任推广销路的——定阅本刊一年以上的,即为本社社员,有分红的权利。
我们的组织,是照合作社的制度的。本刊的卖价,要想格外便宜,以图普及。大约每期三十面,价目每期四分外埠加邮费一分,全年二十四期,连寄费银一圆。
我们征求同志的合作,可说是有十二分的诚意的,不管什么人,只要肯做我们的同志,我们都热烈的欢迎,我们总可以给他一种工作——工作并不限定上述三种。我们什么事都公开,在我们社会里,一切人都有均等的参预社务的机会,绝对没有人把持。我们相信世界上一切事业,都是由试验而达成的;世界上一切伟大人物,都是由平常人做起的。同志们,不要胆怯罢!来尝试尝试罢!
 
出处:原载于19271215日《新评论》第1期,署名:本社仝人,P31-38页。
 
 
附二:最后一页
 
 
我们居然把这本小刊物产生出来,真是全凭我们的热烈的情怀和勇气。
办这刊物的人都是些“知道不多,学得很少”的人,而这“知道不多,学得很少”的人又不多,所以我们相信就是办这点小刊物也会有不少的应当改革的地方。
我们的同志不算少,有的是担任编辑的,有的是担任经费的,有的只能给我们同情和鼓励;这中间以前二者为太少,后一种的较多。有许多的同志是困于他们的时间不能来帮助我们,有的是他们的力量不能帮助我们。
我们热烈地希望新的同志的参加,不论他是能帮助我们那一种——那意思就是他来加入那种的工作,因为我们谁也不能把持着一丝权利,——无论他是男,女,老,幼,是任何职业;我们都一致欢迎。
看完了我们的征求同志,和我们的立足点在那里?我们的目标是什么?以后;表同情的,请快加入我们的团体一同努力。
编者。
 
出处:原载于19271215日《新评论》第1期,署名:编者,P39页。
 
 
《新评论》简介:
 
 
《新评论》(半月刊)于19271215日创刊,到192811月间为止,共出版24期,自19291月起改为月刊,即第2卷,共3期,之后停刊;此刊于第2期封面提出信条:要做潮流的指导者,不要做潮流的追逐者。
全国报刊索引——《新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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